此時此刻, 李今念才敢稍微松一口氣, 至少在他們回4區的這兩三天不會再有危險了，可算是能好好吃頓飯睡個覺了。

幸運者號上裝滿了各種物資, 是凈化區為了那幾個被他們收買的蟻巢人準備的, 用來安撫不明真相的各區蟻巢人。莫鐸得去主持大局, 所以沒有在頭等艙裏多待, 他讓李今念跟他一起去看看, 李今念就跟著去看了看, 幾百箱的營養劑看得她感覺十分刺目，凈化區是真的毫無歉意，他們對待蟻巢人的態度是如此的理所當然，讓她感到震驚和憤怒, 用一句話來表達內心, 大概就是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吧。

於是她又退了出來，回到了頭等艙內。

才靠近, 她就聽到了一陣兇巴巴的貓叫聲，走進去一看，意外地看到她的小黑貓站在地上, 受傷的前肢正擡著放在一只戴著白色手套修長的男人手中, 戴著微笑面具的男人蹲在它面前, 手上的動作利落又溫柔，三兩下就把一邊接受著他的服務一邊又兇巴巴地朝他喵喵叫, 好像在呵斥“大膽刁民”的貓大爺的爪子包紮好。

包紮好後, 他的手趁機將它從頭摸到了尾, 它擡起爪子轉頭就要撓，卻突然被抓著後頸肉拎了起來。一瞬間就好像被按住了什麽奇怪的穴位，瞬間爪子擡不起來，想兇也兇不起來了，耳朵一下子往前耷拉，金色的眼睛突然顯得有些無辜可憐。

笑面醫生把它拎到面前，修長的手指輕輕揉了揉它的腦袋，“骨折了呀，真可憐，給你包紮好了，這幾天要安分一點。”

“喵~”小黑貓不理他，看向李今念叫了一聲，李今念難得聽到它這麽無助的顫巍巍的叫聲。

笑面醫生跟著轉頭看過來，看到李今念，頓了下，站起身，把貓遞過去。

李今念兩只手接住她的貓，一被放開那塊神奇的後頸肉，它就又神氣的兇起來了，李今念沒好氣，“你這麽兇，要不然就叫‘兇兇’好了。”

“喵！”

“好了，兇兇，乖啦。”李今念摸摸它，給它揉頭揉下顎，大爺它可算是稍微安靜了一些，乖乖趴在了李今念懷裏。

李今念看看它被包紮固定好的小爪子，看向笑面醫生，認真道謝：“謝謝你。”

“一聲謝謝並沒有什麽價值。”他的嗓音和說話的口氣總是散漫而溫柔，讓人聯想到一個很美好的形象，可就像他擄人做實驗一樣，他的話也總是顯得不懷好意，充滿了利用的市儈味道，和人們腦中想出來的美好形象背道而馳。

李今念：“那你想要什麽？”

笑面醫生：“先欠著好了。”

李今念抱著她的貓，看著眼前這個身形瘦削頎長戴著詭異面具的男人，心裏忽然一動，她脫口而出：“你總是要把你的善意用市儈和冷血包裹起來嗎？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我剛剛去動力室看過，這列火車燃料充足，你可以一個人把火車開到這裏來，也能一個人開回4區去，特意停在這裏，說是為了和區長談條件，你在這種情況下逼迫他許下的承諾，他就算反悔也沒有人會說他的不是，而且你根本打不過莫鐸。最後凈化區的人一追來，你還不是什麽條件都沒提就把梯子放下去了嗎？”

頭等艙內一片沈默，只有火車轟隆前行的聲音，李今念懷裏的貓張開嘴巴打了個哈欠，趴在她手臂上金色的貓眼懶洋洋地看著兩人。

笑面醫生看著李今念好一會兒，面具下面忽然飄出來一聲輕笑，仿佛是被逗笑了一樣，李今念瞬間感覺有些羞恥，耳朵立刻就紅了起來。好、好像有點太自以為是了，自顧自的就分析起人來，真是……

“你又讓我驚訝了，李今念。”他說，那散漫溫柔的嗓音裏帶著笑意：“原來我在你心裏是一個好人嗎？”

“……不能是嗎？”

“你難道沒有聽到蟻巢人是怎麽評價我的？臭名昭著的惡魔醫生，經常擄人做實驗，殘忍無情，別人殺人是為了填飽肚子，我殺人只是為了滿足殺生之欲，找我看病的人都有來無回……”

“我不能判斷別人說的話是真是假是對是錯，我只能根據我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來判斷。一開始也認為你很可怕——實際上那時候對我來說，蟻巢的每一個人都很可怕。可是現在我已經不那麽怕了，因為我有了自保的能力，不再是蟻巢裏的隨便一個人可能都能殺死我折磨我的弱小的人。但我之所以變得強大，根本源頭，是因為你。”她的目光誠摯，口氣真摯不做作，是完全發自內心的剖白。

她不得不承認，隨著她對自己身體潛能的開發，笑面醫生在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定的地位，對他的印象也在一點點的發生改變，又或許是因為她已經漸漸強大，所以過往讓她感覺到恐怖的場面已經變得不那麽恐怖起來，所以對笑面醫生的恐懼也在漸漸變淡，轉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懷疑——她想笑面醫生不是傳言中那樣片面的人。

笑面醫生：“你就沒有想過，我是為了利用你？”

“請問那時候我有什麽可利用之處嗎？”

他行事詭秘，來去無影，別人說的她無從證實，但她初來乍到與他毫不相識的時候他幫她換了腿，雖然沒有問過她的意見，過程也把她嚇到昏倒心理陰影巨大。但無論如何，這樣一雙腿無疑是很珍貴的，他卻給了她。說他心懷不軌對她別有用心嗎？那時候的李今念，平凡無奇，隨便一個蟻巢人都可能殺死她，她有什麽值得他心懷不軌別有用心的地方？至今她也沒發現他有什麽利用她的地方，反倒是自己因為這雙腿得以活到現在。

笑面醫生真的是傳言中那樣的人嗎？雖然看起來像是，但真的是嗎？

笑面醫生看著她，沒有說話，那張面具的遮擋下，誰也無法看到他的模樣他的表情和他的內心。

“念小姐。”李拜出現在頭等艙門口，“老大讓你過去一趟。”

“好。”李今念應了一聲，朝笑面醫生點點頭，抱著貓走了出去。

李拜警惕地看了笑面醫生一眼，跟著離開了。

包廂內只剩下了他一個——似乎只剩下了他一個。

“少主。”憑空出現了一道沙啞的男聲，只見頭等艙倉頂，隱約有一個男人竟像壁虎一樣地趴在上面，可仔細一看，卻並沒有，直到他從上面落下來，落在笑面醫生面前，身體像變色龍一樣從與倉頂一樣轉變顏色，頭發變黑，衣服變黑……完全的顯現出一個人來。

“您沒事吧？”他關切地問，之前說是李今念救了笑面醫生，不如說是李今念救了莫鐸，要不是她出現得及時，他就要把那個竟敢掐他們少主脖子的區長殺掉了。

“沒事。”笑面醫生說。

“他們沒有發現它們。”他指的是他們從凈化區的研究所裏偷走的那些侵入者屍體，還有一部分從凈化區的實驗體身上弄下來的東西。

“好。”他說完，站在原地，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出神，那張白色的微笑面具在此時顯得越發高深莫測，讓人捉摸不透。

男人見他久久沒有新的命令，於是又走到墻角站立，他身上的顏色又漸漸消失了，和墻角融為了一體一樣，整個頭等艙內似乎又只剩下了笑面醫生一個人。

莫鐸其實沒有叫李今念，是李拜見李今念和笑面醫生單獨呆在一起，為了守護老大的尊嚴，所以擅自把人叫出來的。不過廚房已經在開夥，逃亡了那麽久，都餓得不行了，莫鐸也正要讓人去叫李今念。

吃過飯，李今念才想起了沈從。

沈從被丟到之前他被關的那個房間，不同的是那時候他沒有被綁，門也沒有鎖，這一次門鎖上了，他的人也被綁上了。李今念剛走近，突然聽到門內傳來兩道聲音。

“我讓你們再囂張！不把我們當人是吧？你們自己又是什麽東西？”

“長得倒是不錯，死之前讓我先……”

裏面的話越說越不堪入耳，還有在撕扯衣服的聲音，李今念臉色越變越難看，一下子把門拉開。

裏面的人立刻轉頭看過來，看到是李今念，連忙把褲拉鏈拉好，“念小姐。”他們臉上並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被撞破的心虛，在他們眼裏沈從是仇人，是死人，對他怎麽樣都可以，憑什麽不可以？

“出去。”

“呃……是。”

出於對李今念的敬重，兩人立刻出去了。

沈從非常狼狽，臉上青紫，被扯開的襯衫裏也是青紫交加，眼鏡早就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，薄唇屈辱地緊抿著，那雙鳳眼仇恨的冷冷地看著李今念。

李今念想想，這個人放在她以前的那個世界裏，大概就是那種軍政家族子弟，生在四九城，從小到大都在金字塔頂端長大，受盡追捧，初中高中大學社會，無論哪個時期都可以勝任言情小說男主角的那種人，卻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，確實挺慘的。

然而李今念柔軟的心只是動搖了一下，她走過去，蹲在他面前，迎著他的目光，皺著眉伸手扯了扯他的襯衫，給他把被拉開的扣子扣起來。

沈從咬牙切齒：“現在才來假惺惺？”

李今念動作一頓，揚起手又是一巴掌抽下去，“我給你臉了是不是，沈從？”

李今念不是打假的，沈從被打得臉都歪了，巴掌印都出現了。沈從幾乎已經被李今念打習慣了，早就已經生不起什麽難以置信的情緒了，他恨恨地轉過頭來，瞪著李今念。李今念是他的仇人，他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完全拜她所賜，如果只是他也就算了，可是他已經能夠想到沈家的結局，沈家的軍隊沒能攔截下這些蟻巢人，沈家一次又一次失敗，失去了公眾的信任也失去了總統的信任，大廈傾塌之日已經不遠，而他是導致這一切的罪人。李今念讓他變成了家族罪人。

然而李今念的心裏有火，眼裏也有火，她看著他的眼睛，冷笑：“你們凈化區人是我見過的最厚顏無恥的人，我告訴你，就算我今天沒有剛好遇見，你被怎麽折磨，那也是你罪有應得。從你對這列火車上發生的奴役事件視若無睹的時候，你就註定該有這種下場。

“那些孩子們被折磨死的時候，比你差點要經歷的痛上多少倍？他們被當成奴隸驅使的時候，又受過多少次毆打，受過多少折磨？蟻巢和凈化區原本就是兩個世界，是你們自己先來招惹他們，得了便宜還賣乖，貪心不足蛇吞象，活該你現在的下場。你的家族也是，活該。

“你覺得他們垃圾嗎？是，挺垃圾的，但你們更垃圾。”她說，一只手緊緊揪著沈從的衣領將他扯到面前。

兩雙眼睛近距離地對視著，沈從看著那裏面燃燒的火焰，是對他們的極度的厭惡和鄙視，突然覺得心臟像是被一滴巖漿滴上，猛地瑟縮了一下，又燙又痛。

“如果你始終無法站在別人的角度來想想你們凈化區有多可惡的話，沒關系，你會感受到他們所經歷的的。”李今念說著，從口袋裏拿出了幾支營養劑，扔在他腳邊，“眼熟嗎？這是你這幾天的口糧，要是想死，你可以不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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